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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是會變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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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是會變的

8

夏日炎炎,又是正午。

紀嫻山原本大汗淋漓,心中煩躁,遇到了明炤,突然就安定下來。

她坦然問出了心中的疑惑,仰頭看他。

明炤也低頭看她。

一陣風來,把她額角的碎發吹到唇邊。

明炤轉開頭去:“自然是相信你的能力,也相信你可以做到大公無私。只要是你查出來的結果,本君百分百的信任。”

說著,他領著紀嫻山往花園裏去。

花園裏綠樹蓬蓬,陰涼靜謐。

紀嫻山直說:“那小仙可能要讓族君你失望了。今日之我,已不是您期望中的我。”

當年的她,名滿天下,確實是真正的明察秋毫,且鐵面無私。

但,人是會變的。

明炤雙手扶在魚塘的欄桿上,側頭看她:“你的意思是,你變了,沒有以前那般好了?”

明炤看著她的眼睛,眼神中帶著溫柔的笑。

被他這麽看著,如同直視太陽,紀嫻山移開眼神,望著池子裏的游魚:“還請族君不要對我有不切實際的期待。”

一陣沈默。

明炤收回自己的目光,仰頭看著頭頂滲進來的絲絲縷縷的金線,嘴角帶笑:“本君見過許多人,有的人品行端正,有的人多行詭詐。一個人面對危險、誘惑、恐懼時的選擇,決定了她的品行,因此可以說,品行便是一個人的底色。人的底色並不是輕易能夠改變的。如果能夠輕易改變,那就說明並不是她的底色,只是她的矯飾。”

明炤說完,低頭看著她的頭頂。

頭頂的烏發之下,是她翹起的睫毛,不安地眨動著。

·

傍晚,紀嫻山斜躺在床上,眼睛盯著阿洛的資料,腦子裏卻不由自主泛起明炤說的那些話。

他信她。

紀嫻山嘆一口氣,翻個身,從床底下把那顆真夢繭找出來。

吹掉繭上的灰塵,冷冽的銀白色在空氣中彌漫。

如果她能從真夢繭中走出來,自然就能變回曾經那個嫉惡如仇的自己,就能為信任她的明炤而出力。

可是,她暫時還不想。

她什麽也不想做,只想要沈浸在現在這種狀態中。

盯著真夢繭許久,紀嫻山揮手,想要再次扔掉,卻最終抓在了手心裏。

這時候,門外一陣緊逼的腳步聲,比常人快一個節拍,明顯是來找她幹活的。

紀嫻山趕緊閉上眼睛,將手中的真夢繭藏在胸口。

華智推開虛掩的門,房裏稍微亮敞了些,床上斜躺著一個瘦長的人,和衣睡著。

他輕手輕腳走進來,站到床邊,看著她手中被翻爛了的幾張紙。

紀嫻山佯睡中,被他盯著很不自在,只希望他趕緊走。

華智看著她的臉,眉頭輕輕皺著,似乎夢裏也不踏實。哎,今天不該對她說重話的。

那些話,他說完就後悔了。

這六十年她該多難受啊,她能扛過來都不錯了,他竟然還說她不對。

他下定決心,以後一定要慢慢來。

佯睡的紀嫻山相當不自在,只希望他趕緊走。

華智不走,從她手中抽出資料,再給她拉過薄被蓋在肚子上。

紀嫻山假意翻個身,推開他給蓋的被子,順便背對著他。

華智拉起被子,蓋在她腰上。

然後,坐在了旁邊凳子上,摸了摸紙包,快涼了,於是放在胸口,坐了好一會,才叫醒她。

紀嫻山早憋得受不了了,幹脆就坡下驢,假裝剛睡醒,揉了下眼睛。

華智看她揉眼睛,忍不住笑起來。

紀嫻山瞇眼看著他:“有什麽事找我?”

有事說事,快點說完,快點清凈。

她不是很耐煩。

對於她這種情緒,華智倒是適應良好,他說:“你還沒吃晚飯吧。”

“不用你管。”

華智從胸前掏出一個紙包來,裏面是還溫熱的肉包子,泛著香氣。

這麽好?紀嫻山不自覺往後靠,拉開兩人距離。

華智把包子遞到她面前。

紀嫻山說:“只是個包子,不許談條件。”

她真是被無極真仙搞怕了。

華智哭笑不得:“一個包子能談什麽條件?”

紀嫻山這才伸手接過包子。她確實有些餓。

她撕開包子,給一半華智。

華智接過,兩人便沈默地吃起來。

紀嫻山有些自責。

她防人之心表現得太明顯,會不會有些傷人?以後還是要對他好點?

這時候,華智三兩口吃完了:“我已經聯系了師父,請他老人家再做個真夢繭。”

紀嫻山皺眉盯著他,把包子扔給他。

·

晚上,無極真仙通過傳音石聯系上華智,問他進展如何。

華智誠實說了現狀,不過對紀嫻山的狀態美化了一些:“紀仙子今日也去泥坑查找線索了。”

無極真仙嗤之以鼻:“你不用替她說好話。她不過就是一切朝著利益。老仙我不用看都知道,她不會盡心做事。任性至極!”

華智也很無奈。

無極真仙叮囑他:“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,這破案的二十多天,你可別和她走太近了。”

·

第二日早晨,紀嫻山早起。

天還沒亮,她躡手躡腳出門,怕吵醒隔壁的華智。

隔壁的華智正好出門,看到她,臉上滿是驚喜的笑容:“你要和我一起破案?”

紀嫻山抖了抖肩膀上的包袱:“你別誤會,我有自己的事。”

華智的笑臉垮下來,他“哦”一聲,沒有抱怨,只說自己今日打算去找姬老五的左鄰右舍,確認明炤說的話是真是假。

雖然她很清楚,自己不欠他們什麽,但還是莫名還是有些愧疚。

紀嫻山摸摸後脖子:“你自己決定吧,我先走了。”

“你要去鹿州島?”華智喊住她。

紀嫻以為他要阻止自己。

沒想到,華智囑咐她:“鹿州島常年大雪。”

華智說的沒錯,鹿州島一片大雪,雪深到膝蓋,遙遙望去,大片的雪地上,只有幾戶稀稀拉拉散落著。

紀嫻山抓緊身上的貂毛大氅,擡頭看正午的天空,陰陰郁郁,又開始飄小雪。

口中吐出的熱氣在冷風中快速飄散。

她拿著華智的令牌,冒充司法天神,找了幾個管事的問情況。

這管事的一聽說此事,都有些心慌。前幾日就有司法天兵來打聽過一回,顯然茲事體大。

幾個管事的立刻把幾個相關人等叫來,包括給阿洛臨終看病的大夫,以及給她收屍的人。

阿洛確實是五十年前去世的,在一個寒夜裏凍死的。

她本來就有宿疾,氣血很差,當年的冤案中,她受了重刑,根本抵不住這苦寒之地的日夜折磨。

再加上她沒什麽靈石,更不可能將自己照顧得很好。

苦撐十年,已是極限。大夫如是說。

紀嫻山沈默著,接過收屍人遞過來的一個小盒子,盒子裏有她的遺物。

盒子裏有兩樣東西。

一樣是玉環,這玉環雕刻的是一條首尾銜接的小蛇;

另一樣,便是一塊竹簡,竹簡下面打著紅絡子,正面只有一個字:耐。

捏著竹簡,紀嫻山的眼淚滑下來。

她還記得當初,阿洛受不了日以繼夜的奔走忙碌,和她吵架了,嚷嚷著要走,最後又回來,嘆氣說,自己終究是忍耐下來了。

於是,紀嫻山給她刻了這個竹簡,請她以後多多忍耐,只要有口肉吃,少不了她的。

結果呢?

紀嫻山緊緊抓住那竹簡,心中只有無能至極的自我厭惡感。

收屍人說,這個盒子一直放在阿洛的床頭,阿洛去世下葬後,便只有這個盒子還給留著,等認領。

按照規定,即使是去世的仙籍,也要留有遺物,等認領。如果超過一百年都無人認領,便會被丟棄。

紀嫻山被關押在七灼峰,沒法聯系阿洛,所以請人幫忙代勞,幫忙來看看她。

請的那個人便是仙界傳旨的小仙官。

紀嫻山抹掉眼淚:“曾有人來看過阿洛嗎?”

幾個管事,包括大夫,都搖搖頭,說沒有看過有其他外人來照看她,一直都是獨來獨往。

紀嫻山眉心的火氣愈發暴烈。

來回鹿州島的路途遙遠,禦劍飛行的真氣損耗不少,但她一刻也不想耽擱,直接回妖界閡郡,找華智。

·

紀嫻山回到閡郡,已是第二日的清晨。

華智一宿沒睡,他在廂房裏,點了一盞燈,坐在桌前,翻看這兩日收集的線索,並且做整理。

紀嫻山從外面闖進來,身上披著厚貂毛的大氅,蒼白的臉上的殺氣騰騰:“我要找到當年那個傳旨的仙官,你有權限麽?”

這本來就是答應好了的,華智二話沒說,直接聯系了同僚,查到當年那個仙官現下的職務。

巧得很,這仙官被派出去處理一個機密的事,無人知曉他的行蹤。正好就是前兩月安排的。

有貓膩。

華智問她為何如此生氣,紀嫻山把自己查到的信息都跟他說了。

華智驚呆:“所以你並不知道自己的罰期只有十年?”

紀嫻山深吸一口氣,眼睛瞇起來,就像是即將狩獵的貓:“那小仙官騙我,還聯合其他人一起警告我,看來是有人背後授意。”

“你抓到他之後,要怎麽辦?”

紀嫻山看著他許久,牙縫裏蹦出四個字來:“十倍奉還。”

到如今,她荒廢在七灼峰的六十年,失去了便失去了,在王齊雲那裏受過的苦,受過了便受過了,她拿得起放得下;可是——

阿洛死了。

死得那樣慘,無援無助。

如果這個小仙官真為了一點蠅頭小利,不顧別人死活,那在紀嫻山看來,撕了他都不為過。

華智提醒她:“你這樣查很慢。”

“怎樣快一些?”紀嫻山靠近他。

華智向後靠,拉開距離:“鮮有人知道,我師父雲渺真人的真夢繭,就是從大千世界獲取的真實碎片。因此,你若是想要知道真相,我現在再聯系師父,給你做一個——”

華智一轉頭,紀嫻山已經轉身出門。

華智趕忙追出去。

他正好看到,走廊上的紀嫻山沖撞到明炤身上。

明炤伸手,捏住紀嫻山的兩邊肩膀。

她臉色蒼白,額頭上密密麻麻的汗,渾身發抖。

明炤伸手去替她解開脖子上的大氅。

他的指節按在她脖頸的繩結上時,紀嫻山輕輕推開了他的手,後退一步,自己解開,掛在了胳膊彎上,與他道歉。

她太冒失了。

明炤倒是覺得無所謂:“你臉色很差,頭上是冷汗麽?”

紀嫻山用袖子抹掉額頭上一圈的冷汗:“小事。族君來這裏是有事要說?”

真氣耗散太快,就會這樣。

明炤笑著說,傍晚有設宴,要將他妹妹介紹給她認識。

紀嫻山原本踏出一只腳,想要溜回自己房裏,聽到這句話,不禁楞住,回頭看著他。

明炤低頭,抿了抿嘴唇:“其實,是我妹妹,她對你們的公務十分好奇,想要了解。我作為哥哥的,便借著自己的便宜滿足她的心願。”

明炤擡頭看著她:“不知紀姑娘和華智仙君是否願意。”

華智站在門口,想也沒想,爽快答應了。

紀嫻山卻看著明炤楞了好一會,才答應。

她也想見一下明炤的那位妹妹。

紀嫻山皺著眉頭目送明炤離去,久久不動。

華智問她在想什麽。

紀嫻山搖搖頭,無力地靠在門上。

明炤的妹妹,是六十年前那樁案件的受害人。唯一幸運的是逃脫了,但扛不住傷害帶來的陰影,瘋了。

或許是考慮到妹妹的聲譽,當年,明炤拒不承認受到侵害的是妹妹。

那時,紀嫻山到妖界求見明炤,以調查案件,三次都被拒之門外,連明炤的面都沒見著。

後來因為證據丟失,此案慢慢地被擱置了。

可是,一個瘋了的人,怎麽會對別人的生活感興趣呢?

紀嫻山努力從腦海中搜尋當年的記憶,百思不得其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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